为何文化圈对“李白再世”事件集体沉默?

7月14日,一则“北京多个公交站现“李白再世”个人广告”的新闻导报引爆了网络,之后从一线到四线的近百家主流媒体纷纷转载报道,阅读量将近1.5亿,各路网友的评论也如过年一般,充满了欢乐热烈的气氛,对于广告行业的人,可能要思考今后广告该如何刊登,对于网友们,可能更关心张天佑本尊如何奇葩,而对于文学圈里的人,可能更关心的是张天佑的诗文水平究竟如何。

 

 

图片来自于张天佑自媒体

从事件登上热搜到现在,广告牌已经被撤下,张天佑的抖音和微博也被各路网友扒开,但唯一令人觉得诡异的是,对于这么大的事件,文化圈竟然集体沉默!虽然“李白再世”这事算是社会新闻事件,但也可归为文化事件,对于在社会上没有任何影响力的诗歌而言,甚至可以算是年度最大一则新闻了,难道不应该有作家协会的人员站出来对此事进行评论吗?人家可是把广告打到你家门口了呀!难道不应该有一些文艺评论家分析这种怪现象和当今诗人的生存现状吗?他们连《文心雕龙》在欧美国家的翻译传播情况都调查研究,对于影响范围如此之大的一个“现象”,为何视而不见?难道不应该有诗歌领域的专家泰斗和各类诗歌杂志纷纷分析张天佑的诗文吗?说到底就是一个关于诗歌的事件,张天佑闹这么大动静,不就是为了能入一下你们的法眼,给人家鉴定一下什么水平吗?为何到现在关注度不高的公众号里,各种诗人专访连续报道,各类夏令营和研讨会欢乐召开,对如此大的一个事件无任何只言片语?

难道你们没有生活在人间,1.5亿人次围观的声音都传达不到你们那里,还是都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忙着出书挣钱?

文化圈竟然集体沉默了,禁声了,诡异,真的是非常诡异!

以笔者肤浅的见识,只能分析出以下几个原因:

一、大家都被律师吓到了,不想沾染这个事件;但出事的是张天佑,与大家无关,应不至于如此胆小;

二、大家对张天佑“李白再世”事件完全当做一个笑话看待,不削于进一步审视,更别谈分析研究,但余秀华靠小黄诗走红,各种研讨会和采访不也是不断吗?圈子里可是争相报道。

三、有人要求在文化圈子内对张天佑封杀,不能予以评论。但文人最讲究“独立的意志,自有的思想”,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才对。

所以,想不通啊,想不通,反正就是没有任何正统的文化圈、诗人圈对“李白再世”事件发表意见,由于笔者脑容量有限,只能求教于两个跟文学、诗歌沾点边的朋友,别说,他们还真给出了其他说法,像我这种吃瓜群众还真想不出来:

张天佑走野路子,不求人拿奖,不拜山头,不按照圈内“潜规则”来,上来就亮剑,

太过于锋利,大家心中有默契,不想助长此风,虽然文学创造不了什么价值,话语权虽小但也是权,以后文人都学他那还了得?索性视你如无物;

诗歌在文学上地位较高,古典诗词更是历史悠久,涉及到古文、典故、古代器物、

风俗等,不好把控,难于评价,一般搞文学的,写小说散文的人不够专业,无论肯定与否定,冒然评价很容易露短,被诗友耻笑;

不知道李白再世这件事的背后逻辑,一个知道在文联、作协门口做商业广告的人,

一系列操作下来,应该不是思维简单、冲动无脑的人,而且人家在车企上班,应该是有社会生存经验,知道这个社会的运行法则,但他还搞这么一出,就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以前大家经常在电线杆上看到富婆“重金求子”的广告,有的人忍不住嘲笑,谁会这么傻打这个电话呢?但其实人家这叫“双向筛选”,普通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目标人群,如果一个一个打电话,骗子不仅没有这么多时间精力,可能大多时候还会被大家戏弄,但只要打电话过去的,基本就是智商堪忧,妥妥的目标客户。张天佑“李白再世”这个广告就因为表面看起来似乎太假,所以才让人不得不怀疑。根据张天佑的自述《何以为李白再世》那篇文章,其实可以看出端倪,前提是有个假设需成立,一切都似乎可以解释的通了。这是假设就是“张天佑确实达到了李杜的水平”,看他在自媒体说话的表情,不像是轻骄虚伪,反而非常愤懑生气,因为自我加冕是正常文人所不耻的事,他却不得不做,这样看来,即便他有主观认知偏差,至少他是 “真的自认为有李白杜甫的水平”。在这样的前提假设下,后面的行为就解释的通了。

张天佑在自述中,说看到了文人生前被埋没的规律,所以他害怕自己也陷入到这种境地,最后才一个劲儿的挣扎,希望形成围观。其实按他举例的诗圣杜甫,确是生前籍籍无名,即使与李白、高适、岑参都有交往,也没人夸他的诗文有多好,而是到中晚唐、北宋后反而被越举越高,最后被尊为“诗圣”。并且杜甫同时代人弄的诗歌选本,基本都没有选杜甫的诗,但诗坛主流诗人孟浩然、王维、李白、王昌龄等却都有入列,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为什么当时的人看不上眼,后世却视为珍宝,甚至出现“千家注杜诗”的局面?难道仅仅隔了一个朝代,文学的价值标准就相差如此之大吗?说句不讨大家喜欢的现象,现在你去一个图书馆,会发现杜甫的诗歌解注选本是李白的十倍,我们的诗歌从诗经的四言体,到楚辞体,从汉魏五古,再到唐代的七言格律体,后又演变出宋词元曲,文学的长河其实一直在不断拓宽,如果时人都不允许新事物的诞生发展,就不会有灿烂的中华文化,我们知道杜甫的诗风“沉郁顿挫”,有时甚至显得有些“晦涩”,相对于盛唐温柔敦厚,玲珑婉转的诗风而言,却完全不是一个路线,差异明显,可能正是这种与主流文坛诗风相左的情况,才导致了杜甫生前被埋没的发生。而唐经过安史之乱,文人诗风也不在轻捷潇洒,中晚唐到北宋,恰是朝着杜甫的诗风路线走了过去,最后与杜甫相逢,一下子不仅承认了杜甫,还直接一口气推到了“诗圣”的地位。现在回头审视张天佑,他要推动诗歌改革,打破格律,又生活在公民时代,浸染在当今这种白话文语言环境中,展现的作风必然与古人有异同,自认为展现出的是下一个时代的作风,他貌似找不到可以对其诗文做评价的人,最后才导致了“李白再世”广告的出现。假如到了下一个时代,人们都认可诗不必有格律,且主流作风朝着张天佑的方向走过去,或者我们文化长河的包容范围更宽了,张天佑的作风也在其中,那他会不会被认可和抬起来呢?这就得看他的诗歌水平了,这需要文化圈里的人对他做深入解读分析,但此人必须有远见卓识,不随大众人云亦云,且得有超越当今这个时代局限性的眼光来看问题,但这种人太稀少了,或许张天佑“李白再世”广告的真正目的,就是为等这个人的出现,而不是表面上看狂妄无知,发神经想出名想疯了这么简单。

 

 

最后一个说法,就是张天佑本身的架势其实挺吓人,不是吓大众,而是吓文人,吓

诗歌从业者,即便“李白再世”是假的,但广告上那句“溯古源开新岳,为往圣继绝学”一般人谁敢说?又搞出一个正音体,简直是开宗立派了!他在自媒体上的其它言论,比如“吾诗上蹈千年,直逼盛唐诸公”、“吾乃有诗以来,诗风与精神之集大成者”,这在稍微懂些古诗的人来说,这都是惊世骇俗的言论了。如果说他只是狂妄无知之徒,但他要推行的是诗歌改革,人家可是有理论、有口号、有规范、有实践,这是一整套系统的东西,若只是一个头脑冲动、做行为艺术表演的人干的,说出来你信吗?在某部戏说历史的电视剧里,荣禄评孙文此人,“在巡抚衙门门前剪辫子,不打家劫舍,还往里贴钱,对内有檄文,对外有宣言,哪个小毛匪会这么做?”

我们先看张天佑的理论,他写了一部《北海诗话》,(张天佑戏称《太白诗话》),这玩意可是硬货,也吓人,非对诗词有极高深的见解,是不可能抽象出理论的;现在写诗的人一箩筐,谁写过诗话?上一个写传统诗话的还是一百多年前的王国维,他的《人间词话》什么分量大家都很清楚,那可是能传世的东西。多少诗人一辈子连什么是诗都没搞明白,张天佑呢,在诗话里上来就讲诗歌的本质、诗歌的标准、评价主体、传播逻辑,中间明确指出诗歌未来的走向,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是写古典诗词的,却说诗之未来在白话诗,不在古诗,这得需要什么样的见识和胸襟?他在诗话里推导了他的正音体,即所谓的“诗歌的第三阶段”,最后还讲了诗歌创造力的来源、诗歌走向衰落的原因等,基本上围绕着诗歌“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这三个终极命题展开的,这是一般人能讲的出来的吗?放在古来众多诗话里,虽不敢说千古独绝吧,但也算得上古来罕见之作。别说当今的大学教授,就是古代的文艺批评大家,讲到这个层面和深度的也没有几个。张天佑自己评价说是“古往今来,唯一成严谨理论体系之诗话”,先不说对不对,能对这句话做准确评价的人就不好找。

再说口号及规范:“破除格律、全其音貌,平仄无固定,韵部不主一,自求平衡,诗为正音体、词为自度体,方有未来”。虽然不知道他的改革主张是否能执行,但总体方向与新中国成立后,一些诗人希望诗词面向新时代改革的呼声基本是一致的,新文化运动开始,一直就有人主张打破格律,但到现在都没有成功,可以看出传统的力量有多强大。有意思的是,张天佑在自媒体上讲诗歌的音乐性的时候,用数学方法核算了一联七言律句的平仄组合方式是2的14次方,即16384种,提出质疑“古人是把每一种排列方式都尝试过,才找到最后固定的最合适的4种吗?”我找了很多资料,目前还真没有见到过这4种格律形式来源的说明,老一辈诗人只是解释说古人这么用,今人就得这么用,不允许改,改了诗就不合格,张天佑用理科的思维质疑文学的合理性,路子野,冲撞性大,诗人们肯定是没这么思索过,一般人真回答不了。至于改革规范,张天佑在自媒体上列出了清晰的改革后的诗词文体规范,注明目的是“落脚现实应用之意义,给诗人以创作自由,对大众阅读无任何损减也”。至少面上看着是没什么问题。

最后说实践,就是张天佑的诗歌水平究竟如何,这决定了他前面的所有理论及诗词改革主张是否可行。我们先看张天佑自我评价的两段话:“吾诗上承汉魏风骨,兼取盛唐之兴象神韵,起元白之平普,终陶潜之渊永,骨重神寒而造寄遥深,并披以时代之风气。”、“吾乃有诗以来,古诗之集大成者。所谓集大成,非体裁也,体裁之集大成者乃诗圣杜甫。吾乃诗风与精神之集大成者,诗经之讽怨,离骚之求索,曹公之战斗,五柳之象征,太白之自然,子美之沉郁,义山之曲婉,唯吾兼而得之。”这种表述方式,本身就是非常正统且传统的诗词评论文体,普通诗词爱好者是写不出来的,估计一般的诗评人也应该受到了很大震撼。至于他的诗歌水平,真不太敢下论断,需要等待专业人士来点评才可。

我们姑且看几首他自认为的得意之作:

《梦登太白山》

山高路千转,风过水长流。

雪藏青天志,云浮万古愁。

孤峰存夕海,烟雨下神州。

唯共谪仙饮,还归碧落游。

《登山》(四)

群山壑幽暝,风郁万木声。

繁星沉永夜,雾色满长空。

逐日登绝顶,倚天望云城。

大明天下落,沧海旭中升。

张天佑自言此两首为登山题材并列千古第二,第一虚位以待,一首诗写出了王国维的人生三境界,还加了一重,他自己没有说是五言律诗,我们按古体诗看也好,按他所谓的正音体看也罢,诗的好坏不会因为题材分类而改变,况且大众也不知道格律位何物。那么这首究竟水平如何呢?只能说面上看着气势、境界之类的足够了,实质如何真是不敢妄下判断,正需要专业的诗歌批评专家来给大众解惑。另外想指出的一句是,说他中气不足、花架子可以,但他这不叫堆砌辞藻,万古愁也不是李白专用,刚入行的诗词小白别乱点评。

《游子行》

父母在,不远游。

一抔黄尘土,千里浮云楼。

生身劳苦役,命途不堪忧。

游子望四海,风尘远漂流。

天涯隔两地,思念已中秋。

离别两行泪,人生一叶舟。

白发空怨老,欲留不能留!

这是一首古风,游子题材的风格,是不是有《古诗十九首》的风味儿?

《北漂》(一)

皇州沉紫照,夜色已中宵。

群雁皆南往,孤鸿尚北漂。

寒窗十年雪,玉宇九重霄。

一望风尘客,滔滔若海潮。

张天佑算是北漂,这首体现了当今时代的一些主题,看着如何呢?再看一首事发后他贴出来的歌行体:

《太行云路歌》

君不见太行山兮关外关,万仞崛起向青天。

帝王州兮雄图列,九霄雾海下尘烟。

人生终是有穷尽,百岁飘零月又新。

少年不惜歌苦夜,千金一掷买良辰。

大梦初醉我沉沦,大梦初醒我成尘。

登高逐日追薄暮,天道茫茫渺难寻。

燕雀纷争鸿鹄下,牛马奔徙虎狼间。

白骨萧萧黄河水,广厦重重羽林卫。

三代凡夫蝼蚁没,九州星野正轮回!

悲天慕道朝往圣,移山震土复开宗。

盘空跨海凌霄渡,浮云踏碎见仙容。

高山下界生流水,谁知天外隐神峰!

太白酒,伯牙琴,冯谖剑,广陵音。

日暮沉黯千山雨,秋风萧飒万木云。

贤达竖子皆埋没,一曲同葬古今人!

君不见愚公身后一箕土,太行脚下人间路。

休言大道通千古,几时曾向寒门渡?

太行山,登云路,布衣身,归何处?

莫言浊酒穿肠物,一杯一杯且休住!

这首好多人说类似太白作风,看文字风格有《将进酒》的感觉,但张天佑在自媒体上说这是他半生的思想历程写照,实质精神与李白《将进酒》是相反的,他是执着与担荷,问道与求索,里边又以李白自比了,那这首算什么水平呢?

分析了这么多,也看了几首诗,张天佑“李白再世”事件绝对不是表面上看那么简单,但我们文化领域的人,为什么一直缄默无言,假装视而不见呢?难道真当一个笑话一带而过了?或者被张天佑的气势吓到了?如果他真是一个大才,到现在这个程度还被埋没的话,那我们的文化真是没希望了,如果他真是一个无知狂徒,至少这个现象是值得文化领域研究和解读的,那为什么截止到今天仍没有任何主流文坛的人物或刊物来深入研究分析?连负面报道都没有,只字不提,集体沉默,的确不值得吗?诡异,只能用非常诡异来形容。

最后,让我们看看文化圈和诗歌圈假装无事发生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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